卧龙小说网> > > 狂想复兴(下)

狂想复兴(下)

狂想复兴(下)

07

昂布瓦斯王城内,曼坦尼亚正漫步在绿意盎然的尚特鲁花园里,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。

躲在树后偷偷观望的吉诺娜,则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。

再看下去说不定会忘记正事────

带着这样的想法,吉诺娜拼命抑制住心跳,一边感叹,一边走向了这片花圃。

“姐姐大人。”

吉诺娜努力保持镇定,将手中《亚维农的少女》的真迹交了出来。

“您要的画,我已经带来了。”

“啊啦。”

曼坦尼亚转过身,琥珀色的眼眸闪动着诱人色泽。

“这不是,毕加索的《亚维农的少女》吗?连我都知道的玩意儿,妳为何将它带到这里?”

“姐姐大人,之前不是已经向您报告过了吗,毕加索把达·芬奇的真迹藏在这幅画里面。”

“妳之前对我说过的,不是只有马蒂斯被杀害的事实吗?回答我,妳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?”

曼坦尼亚困惑地颦起眉头,这也令吉诺娜的表情变得万分尴尬。

“欸,我明明……”

“开玩笑的啦,有必要这么紧张吗?”

下一个瞬间,曼坦妮亚又恢复了轻松的表情,着实让人捉摸不透。

“真是的,姐姐大人别老吓唬人家嘛。”

吉诺娜稍稍别过头,一脸羞涩的样子,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战战兢兢。

“呐,吉诺娜,妳知道,我为何要将这样的重任托付于妳吗?”

曼坦尼亚的嘴角闪过一丝苦笑。

“当然是因为姐姐大人妳更信任我啊!”

吉诺娜情不自禁地说道,甚至恨不得对方赶快承认。

“不对哦。”

曼坦尼亚扭了扭脖子,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
“一切都是‘文艺复兴’的选择,将数百年前大战的‘神迹’再演,只不过棋盘从意大利带到了巴黎,棋子却总是不停变化,如今的我,不过是在代替拉斐尔·圣齐奥,将列奥纳多·达·芬奇的错误纠正过来……”

“……文艺……复兴?”

吉诺娜愣住了。

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,她所感到的,只是两人之间的隔阂。

沉默的气氛奇妙蔓延开来,只是曼坦尼亚的表情显得异常从容,似乎早已预料到吉诺娜的反应,绿发少女发出了残酷的笑声。

“呐,吉诺娜,妳想知道吗,想要知道真相吗?哈哈,我怕妳会崩溃到丧失自我哟,实话实说吧,在我眼里,妳不过是帮我挤掉提香、弗朗西斯科的棋子而已。”

“姐姐大人……您为何要这么说……在我眼里,您就是最完美的画,啊啊……难道……我就这么……”

吉诺娜双手抱头,发出懊悔的低吟。

“首先姐姐大人什么的,妳不觉得这样的称呼很恶心吗?”

曼坦尼亚突然脸色一变,语调很是无情。

“我不知道妳过去有受到多少折磨,但就算是把我幻想成救世主,也请用‘天使大人’这样内敛的称呼。”

“……天使……大人……”

“乖孩子。”

曼坦尼亚走了过来,将朱唇停留在吉诺娜的耳边,露出一脸神秘笑容。

“想不想当回女神啊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“啊啦,因为太高兴所以说不出话来了?比起幻想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姐姐大人,还是自己做神的滋味更舒服吧?”

“您究竟想怎样……”

“来交换手中的画吧。”

说罢,曼坦尼亚便将吉诺娜手上的《亚维农的少女》取走。这令原本就打算把画交给她的吉诺娜更加疑惑了,真的有必要那样做吗────

“您所说的另一幅画,究竟是……”

“提香生前的真迹《佛罗拉》喔,本来应在那家伙手上,可他却并不打算带到博堡,因此,便留在这了。”

“那么,您能让我看下吗……如果是交换的话,至少让我见到那幅画啊……”

“可以啊,它不就在妳身后嘛?”

“诶?”

吉诺娜顿时感到一股凉意直窜背脊,转过身去的她,困惑地直视前方,眼前依旧是自己熟悉的花坛,并未出现任何异常。

“什么都没有啊,姐姐大人,您究竟……”

话音刚落,大地开始微微震动,花园周围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挲声,像是在颤抖一般。有个东西突然从地底下钻了出来,刹那间,尘土、细沙和小石子四处飞扬。

最先映入吉诺娜眼帘的是,是一朵高达四公尺、含苞未放的粉红玫瑰花,仿佛正包裹着可怕的东西。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,从花柄的缝隙中竟延伸出数根不同植物的藤条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玫瑰了。

“这、这是……”

吉诺娜惊恐地鼓起脸颊。

“佛罗拉,也是古罗马神话的花神。作为一幅半身肖像画,自然得像盛开的鲜花那样,含蓄绽放、令人倾慕。”

曼坦尼亚一脸陶醉地说明道。

“为了让整幅画更加庄重,我篡改了从肩膀到腰部的位置,追加了玫瑰的形态,既然是花中女神,果然应该采用虫媒传粉的方式才对,所以,我便让花与虫的女神诞生……对,这个素材就是妳喔。”

“等、等一下……”

意识到什么的吉诺娜,还未站稳脚跟,便被骤然伸出的藤条缠住了手脚。玫瑰花瓣也在这时绽放,原本是花蕊的位置变成了利齿,仿佛食人花似的,慢慢地将吉诺娜拖了过来,尽管她很努力地往后退缩,却无法抗拒这朵玫瑰的怪力。

“啊、啊啊、啊啊啊……”

眼见自己要被拖入深渊,吉诺娜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。

“啊啊啊……姐姐大人……救救我……请救救我……啊啊啊啊……!”

“是天使大人。”

绿发少女用审判般的语气纠正道。

“吉诺娜哟,为了即将到来的仪式,妳就好好展现自己的魅力助兴吧。”

说罢,曼坦尼亚便转过身,无视了背后声嘶力竭的惨叫,向着花园外侧走去,直至那个尖叫声彻底消失────当吉诺娜被吞入花中之后,少女犹如念诵咒语般喃喃道。

“在这之前,我会纵容妳。让妳尽情发泄,用妳的愤怒,用妳的仇恨,将那些虚妄的家伙洗刷殆尽。”

仿佛在回应曼坦尼亚一样,玫瑰花的体形也变得愈加庞大,升至七米之高,并继续缓慢地膨胀。很快的,背景也发生了变化,伴随着嗡嗡的起伏声,如蝗虫般密密麻麻的蜂群,从花中悉数飞出,像是接受女王的号令般,占领了这片阵地。面积十四公顷的后花园,逐渐被马蜂们拼凑成蝴蝶的轮廓。

突然间────

随着一声金属质感的咆哮,眩目的光线掠过了尚特鲁花园,将石地板与草坪切裂的白色线条,令蜂群被迫拆散队形,围栏也被吹飞,无数灰尘在花丛中弥漫。其所造成的冲击波,甚至令附近一带的石墙坍塌。

“老鼠吗……都到这个时候了,还不死心啊。”

绿发少女的声音出奇得平静,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。下一个瞬间,像是确认到入侵者的方位,重振旗鼓的马蜂群呼啸着飞出花园,朝城门外的方向俯冲过去。

“来吧,画中的‘傀儡’哟,就把这当成是你们最后的狂欢吧。”

曼坦尼亚落落大方地张开双手,其从容不迫的笑声,像是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。

08

此时,王城的上空依旧是阴霾的灰白色。

弗兰挥舞着手中的神笔,向镇守于昂布沃斯的炮群发动袭击,与他在一起的平贺,则是描绘出不同大小的屏障与火球,帮助弗兰抵抗那冰雹般的炮雨。

两人已经用掉近三十多张美术纸,从狮子、玩具球、南瓜怪、扫帚魔女、雪猿、科学怪人、激光、甚至大金刚,不同比例的‘神迹’相继出现在这片战场,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攻势,整座城堡都被硝烟缭绕,按理来说,火力明显落后的铜炮根本不是其对手。

但是局面依然僵持在城门。

看似古老的火炮,其所投射的,并非那个时代的铅制炮弹,而是密集如雨的蓝白色光球。

蹊跷的是,这波炮火的威力虽不如爆破弹,但只要击中那些被画出来的‘神迹’,便能立刻令其化为乌有。这样下去,两人手上的‘神迹’迟早都会白白用光。

“那是什么玩意儿啊!”

弗兰抱着头东逃西窜,显然他也知道,若非平贺及时画出的屏障成功抵挡弹幕,自己恐怕早就被炸得连灰都不剩了。

“是染色弹。”

平贺冷静地说道。

“就是把画出的‘神迹’颜色改掉的炮弹吗?

“是能够让绝大多数‘神迹’报废的危险化学颜料武器,我曾经在分院听闻过。当然,能够画出那种东西的家伙在这世上屈指可数,更何况,它本身也是‘神迹’啦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弗兰沉下脸,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“平贺先生,干脆我们来赌一把吧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若是那个炮弹快要击中我们了,你就大喊一声‘上吧’……行吗?”

“没问题,但你这是想干什么?”

“用这张画,稍微赌下。”

说罢,弗兰便扔出手中的美术纸。

伴随着数道耀眼光芒,一匹形若白马的生物呈现在平贺的眼前。

雪白的身姿油光锃亮,背上的鬓毛犹如一团银色波浪、深红的眼眸、金色的犄角,这华丽的形态,无疑是被成为“独角兽”的幻想种。

“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成功了,看来就算是临摹品也不可小看啊。”

平贺轻轻点头,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匹幻兽。

“上来吧,平贺先生,骑马这方面还得交给你。”

弗兰一边说着,脸上展露出无畏的笑容。

“你都不会骑还把它画出来干嘛啊。”

平贺抱怨地跨上独角兽,紧接着弗兰也坐了上去。直到调整好以后,平贺才振动缰绳,独角兽如同根本没感到两人的体重似的,轻快地贴着地面疾驰而出。

“哇喔!”

面对扑面而来的狂风,平贺压低身子,紧紧握住缰绳。独角兽顺着石道向前冲刺,如同提前预判到对面的进攻,以极其灵活的移位,在奔跑过程中便成功回避数发炮击。

“好厉害,说不定这样真的能行得通。”

平贺振动着独角兽的缰绳,发出由衷的赞叹声。仿佛听懂了骑者言语的幻兽,像是高兴地加快速度,犹如箭矢一般冲去,距离昂布瓦斯城门仅有数十米之遥。

终点近在咫尺────

重新调整好时机与角度的炮群,整齐一致地发射出蓝白色光球。

以乘风破浪之势挺进的独角兽,再次上演自己的神话,仿佛在脑海中模拟好炮弹的飞行轨迹,面对第一波、第二波、甚至瞬发的第三波光炮,都以精准的判断与神速成功回避。面对余波化作的热浪,独角兽的鬓毛微微扬起,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机灵。

面对这颗耀眼的白色流星,铜炮就像是孤注一掷似的,喷出第四波的光球炮,比起之前的三波,可以说是毫无缝隙的炮雨,纵使独角兽有多么灵巧,也无法回避这覆盖眼前的密集弹幕。

“上吧!”

响起弗兰的叮嘱,平贺高声呐喊。得到信号的弗兰随即投掷出一张美术纸,很快的,在独角兽与铜炮的中间路段,竖立起一座足以覆盖幻兽的菱形屏障。

“瞬间防御吗……没用的小子,即便是在抵达城门的时候采取,对方也能依靠染色弹破坏屏障,从而继续射击。”

平贺皱起眉头点评道。

“不是防御。”

弗兰的双眼中透出胜利的神色。

下一个瞬间,命中屏障的弹雨被迫产生反射,之前以压倒性火力消灭“神迹”的铜炮,也因此遭受着自己的致命武器“染色弹”的摧残。

被击中的屏障彻底融化,同样,依靠“染色弹”扫射的铜炮也化为乌有。一度令两人难以前进的障碍,如今也终于被扫除。伴随着一声长嘶,独角兽顺利穿过城门。

“原来如此,居然还能画出反射镜……”

骑在幻兽背上的平贺浮现出朦胧苦笑,因为就连他也没想到,只要在染色弹命中“神迹”的瞬间发动反射,便能令同是“神迹”的铜炮强制自灭。

“这也是临摹你师傅的作品?”

“不,这就是我师傅的画,上次卢浮宫事件时,她叫我找望远镜的图,结果我却搜到了这幅画,因为很珍贵,所以便一直收藏着。”

弗兰用力摇了摇头。

“要是让她知道的话,你会吃不了兜着走吧。”

平贺苦笑地叹了口气。

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一个东方谚语,比喻做事不顾后果的话,出了问题要自己承担。”

“抱歉,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……”

“没事,开个玩笑啦。反正就一幅画而已,到时候来灵感再创作便是了。”

手握缰绳的平贺表情十分轻松,这也让起初怀疑他的弗兰感到极不自然。

“平贺先生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抱歉,其实我还是想知道……既然你已经承认自己是‘复兴者’的同伙,为何却还要帮助我那么多呢?”

“因为我很欣赏你,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。”

以一如往常的语调,平贺缓缓地开口。

“其中一个?”

“没错,我答应弗朗西斯科·梅尔兹的事情可不止那么一件,这其中,还包括保护弗兰·梅尔兹的要求。他还说过,阻止不了的时候,干脆就一起行动吧。”

“梅尔兹……那个‘复兴者’跟我是同一个姓氏吗……”

“这没什么奇怪的,毕竟,那个人就是列奥纳多·达·芬奇的弟子,跟你是克劳狄亚·达·芬奇的弟子一样,不觉得这有点讽刺吗?”

“确实有点……”

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弗兰愣愣地说道,脑袋有些发晕,毕竟,他所关心的,仅仅只是救出师傅这么一件事。不知不觉,两人已来到一处岩石嶙峋的山丘上。

“好了,到站啦小子。”

平贺催促一声,弗兰便撇过头────果不其然,面前是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粉红色城堡,主建筑是带旋转楼梯的八角形塔楼,周围有两处直角三层砖楼,由石灰华石筑成的外墙到处洋溢着典雅气息,仿佛光是站在那凝视,便能感受到艺术的熏陶。

作为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曾经的寝宫,这座城堡内收藏了众多艺术品,相传达·芬奇六十四岁的那年,应承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盛情邀请,入住了该楼,并在此度过余生。

“这就是……克洛吕斯堡……”

弗兰惊叹地低语道。

“没错喔,从这里,还可以一览小镇的全貌与卢瓦尔河呢。”

平贺一边说着,一边扯了下缰绳,门前的入口窄小陡峭,要想骑着独角兽进入,也只有强行硬闯的办法。

“怎么办小子,想破坏名胜古迹吗?”

一时拿不定主意的平贺将头转向弗兰。

“直接冲进去吧。”

就在弗兰确信点头的同时,山丘四处发出一连串晴天霹雳的轰鸣。

“那是……”

两人随即望向不远处的上空,那是足够有三、四十公尺的巨型玫瑰,不仅如此,从花蕊中央喷射出的无数颗粒,也飘散在空中,四处飞舞。

那应该是花粉吧────姑且这么认为的平贺,在下一个瞬间便瞠目结舌,像是雕塑般呆若木鸡。伴随着嗡嗡响声,盘旋于空中飞舞的虫群,正渐渐地逼近两人。

“黄蜂……”

弗兰呆然地喃喃道,毕竟,他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马蜂。

“从这个架势看来,对方似乎连名画的‘神迹’都用上了呢,那么……”

平贺露出浅笑,侧眼瞟了平贺一眼。

“小子,你先给我下去。”

“欸,为什么……”

“我来引开那群妖虫,你先带着剩余的‘神迹’闯入克洛吕斯堡,等我解决完后自会赶到。”

“可、可是……”

弗兰显然放心不下。

“对自己有点信心吧,尽管那座城堡里可能会有些护卫,但以你的水准,我相信是没问题的。这并非自不量力。何况,你师傅还在那呢。”

“就算是这样,我们也可以并肩作战,将这群黄蜂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平贺便将弗兰从独角兽背上推了下去。

“快走,没时间跟你瞎磨蹭了!”

平贺大声催促,便握着缰绳,驰骋地朝向前方蜂拥而至的虫群。

“好、好吧,平贺先生你要小心……”

被赶下来的弗兰,忍不住咂舌一声,便往克洛吕斯堡跑去。

“我尽量。”

平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,面色有些憔悴。

事实上他也知道,自己将要面对的,是从“画”中召唤出的无限大军。

理所当然的,若是找不到那幅画的位置,自己便没有取胜的机会。同时,完全不允许丝毫松懈、疏忽大意的瞬间就会被吞噬────从最初就知道是这样的对手。

因此,这才是自己叫走弗兰的真正目的。

虽然不排除克洛吕斯堡也布下了重兵,但如果把那种叫做危险的话,那么,对于他来说,这边就是送死的结局。

“来吧,蝼蚁们,让我见识下这幅画的威力吧!”

说罢,平贺匆忙拉起缰绳。接受命令的独角兽,长嘶一声,向前冲去。

至少努力撑过一段时间吧,剩下的,就靠那对师徒了────如此想着的平贺,不由得露出苦笑。

09

“原来如此,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么……”

“很抱歉,我并不想瞒着妳。但事实上,如今能够继承达·芬奇名号的人,在这世间也只有小妮子妳一个,我们总不能把那些东西公布出来吧。”

对话声从克洛吕斯堡内的地下阶梯传来。

通过那道阶梯,便是弗朗索瓦修建的地下监狱。叹息声回响于冰冷的石壁之间。位于地底的一处铁牢,对面还有一盆篝火在熊熊燃烧。

“那是你们的问题。”

克劳狄亚静静地吐了口气,嘴里沉吟着。

“不过,也正因为这样,我这个脾气才改不掉了吧……这跟柯赛特根本就是两回事呢……”

“妳不必自责,因为妳是背负着那样的使命才诞生的,接下来的人生,才是妳的自由。”

被篝火照亮的达利轻声勉励道,但克劳狄亚似乎却并不领情。

“先说好,我不会就此原谅美术院的。当然啦,在那之前,我会好好阻止那疯女人,并将她暴揍一顿。”

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。”

达利耸了耸肩,没再多说什么。

两人在这瞬间陷入沉默,隔了半晌,率先打破这片凝重空气的,是数名步入地牢的红袍画师。带着整齐一致的脚步声,他们来到了铁栅的另一端,并用生锈的钥匙打开了牢房。

“曼坦尼亚大人要求你们去圣·于贝尔礼拜堂参加仪式。”

“终于到来了么……”

达利轻轻苦笑,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。

“快跟我们一起走吧。”

一位红袍画师带着窃笑走过来,将两人领出铁栅栏。被迫屈从的克劳狄亚不由得咂舌一声,毕竟,手上没有画笔便无法反击,不然仅凭这点人数,根本就不是她与达利的对手。

“还磨蹭什么,快走!”

见两人动作有些迟缓,另一名红袍画师便跟上前要挟。

一路上伴随时不时传来的吆喝声,红袍画师们穿过木质长廊,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带到大厅,四处是砖石结构的文艺复兴风格,当然,更令人感到称道的,还是那些摆放在附近的机器。有内部是巨大手表的四轮马车、还有降落伞、飞行器、机关枪────这些都是根据达·芬奇手稿复原的发明。

“其实那些都是守护机制……”

达利悄声地喃喃道。

“还在瞎说些什么。”

一位红袍画师厌烦地甩着头,想要让达利闭嘴,可就在这时────

轰隆。

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挟着飞沙走石造访,被这一幕波及的红袍画师吓得惊慌失措,没有放过这个机会,达利牵着克劳狄亚的手,迅速逃窜。

“可恶,别让他们跑了!”

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画师,仓促地提起手中的笔,便跟着追上去。

“休想得逞!”

忽然拦在两人前面的弗兰,将手中最后一张美术纸投掷而出。

“师傅,快趴下!”

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,克劳狄亚便将达利扑倒。以抛物线轨迹下落的纸屑,就像是有意识的飞向红袍画师所在位置,化成渔网一样散开的铁链,将这群人牢牢捆住。

“刚才真是好险啊……师傅,妳没事吧?”

见局面缓和下来,弗兰便松了口气。

“没事……不过,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

从地上爬起来的克劳狄亚困惑地瞪着青年。

“多亏了平贺先生。”

“平贺吗……”

克劳狄亚缓缓地掀起睫毛。

“嗯,总之,我们先从这里脱离吧,师傅。”

“不行。”

克劳狄亚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。再说,我已经没资格再做你的师傅了……”

“师傅妳在说什么啊,我……听不懂……”

弗兰支支吾吾地低下头。

“你能接受自己的师傅并非人类,或者,是个怪物吗?”

“不管师傅是什么,总之妳就是我的师傅,这一事实是绝不会改变的。”

“好吧,我也没时间跟你辩解了。弗兰,你身上还有多余的笔吗?”

克劳狄亚以坚毅的语气说道。

“有的,应该有的……我还特地带了两杆呢。”

“那么也给我一杆吧。”

故意咳了一声的达利这才插上嘴。

“请问您是……”

显然,弗兰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小胡子男人。

“萨尔瓦多·达利,也是美术院的元老,以想象力著称的超现实主义名画家。”

克劳狄亚一脸无趣地介绍道。

“那可是大画家……啊,抱歉,真是失敬!没想到您是那样的人!”

弗兰顷刻朝向达利,恭敬地弯躬。

“喂喂,没想到是什么意思啊……算了,赶快走吧,我们必须得去阻止那家伙。”

“嗯。”

克劳狄亚点了点头,就在三人准备启程的同时,后方倏然传来刺耳的响声。达利双膝一软,半跪在地上,嘴里呜咽着什么。弗兰刚要一问,便猛然惊觉。

“达利先生,您的……”

达利咬紧牙关,埋头往下一看,子弹应该是射在了股骨下方几英寸左右的地方。

“要不我背你?”

克劳狄亚刚一伸手,便被气喘吁吁的达利拒绝了。

“你们先走……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我已经不能再与你们同行了。”

达利抬起头,面色沉重地凝视着那些开始在大厅活动的机械骑士,只见他们手持长枪,步伐整齐地站在一起,射出成排子弹。

“扭曲吧!”

达利掏出了从弗兰那借来的画笔,向身前的空气胡乱挥舞。弹药的飞行轨迹瞬间便被扭曲,向大厅周遭飞散,火花四溅。

“达利先生!”

幸运避开了子弹的弗兰快步上前。

“快走!”

达利高声催促道,再一次拒绝了两人的支援,并向其伸起大拇指。

“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时代了!”

见男人心意已决,克劳狄亚便没再阻拦,一把拉着弗兰的右手,向外冲去。

“很好,就是这样……”

达利满足地松了口气,面对逐渐逼近自己的机械骑士,他毫不畏惧地拖动身子,抱着拼死一试的心态,举起了手中的笔。

“来吧,就让我萨尔瓦多·达利,拜会一下达·芬奇先生的伟大发明吧。”

说罢,男人的黑色眼眸中闪烁起灿灿光芒。

10

克劳狄亚面不改色地奔跑着。

只为了找到列奥纳多·达·芬奇的真迹,也为了阻止曼坦尼亚的阴谋。

面对拦在前方的机械骑士,克劳狄亚挥舞着手中的神笔,画出不停转动的壮阔圆弧,毫无拖沓的线条,在半空形成华丽的法阵,伴随着霎时洒落数十道蓝色光线,阵阵爆炸将机械兵炸成铁屑,烟雾四起。

紧随其后的弗兰,则是有些吃力地大口喘气,并非自己跟不上少女的脚步。而是因为一边行进,一边战斗对他来说还是太难。

好强────

弗兰看着一路上的机械残骸,由衷地感叹。

好强,真的好强,这才是师傅的真正实力吗。回想起先前克劳狄亚对自己说过的话,受到刺激的弗兰禁不住好奇地发起提问。

“师傅,刚才那些……妳是如何做到……”

“刚才的‘神迹’加入了我对达·芬奇的机械构造的理解,换成是其它人的作品便无法做到这样的效果。”

克劳狄亚面无表情地说道,就好像自己很了解这些事情一样。

“即便如此还是很厉害啊,像那样的神迹……”

“有时间感叹这些不如去想更重要的东西。”

“是!”

面对克劳狄亚抱怨的声音,弗兰喜笑颜开。

就这样,两人穿过了克洛吕斯堡外沿,来到附近的庄园。一口气向前进吧────保持着这个想法的克劳狄亚,正要冲刺时,却听到震耳欲聋的响声。

晃动的大地,令少女的双脚失去重心,一个踉跄扑倒在地。直至这波震颤结束之后,克劳狄亚强忍膝盖疼痛,如弹簧一样的抬起头,不远处是一朵直窜上空的巨型玫瑰花。

“那家伙是什么来头?”

摸不清头绪的克劳狄亚含糊地问道。

“我也不知道,从我们来到克洛吕斯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,平贺先生他……正在与那样的怪物战斗……”

弗兰一头雾水地回答,声音有些低沉。

“我明白了,走吧。”

克劳狄亚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,没再多问。

“嗯。”

弗兰微微颔首,跟着克劳狄亚一同继续上路。

两人加快了脚步,朝向庄园左侧的圣·于贝尔礼拜堂冲去。而那里,也正是列奥纳多·达·芬奇的墓地。

花木扶疏,周遭静寂。当两人走进礼拜堂时,迎面射入的,却是依稀可见的光线。

走廊被晦暗包裹,唯有通过那道光线,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。

两人迈着匆匆的步子,徐徐前进。也许是紧张后的疲惫侵蚀而来,弗兰的步履开始维艰,他正想尽办法使自己的身体撑直。然而克劳狄亚却丝毫没放松,脸上依旧是紧绷的表情。

跨过门坎,两人终于告别昏暗,来到明亮的穹隆。四处雕刻着浅色花纹的纯白大理石,顶部的彩绘玻璃照射进七色光线,令整个教堂散发出宛若天堂的神圣气息。

“来人啊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克劳狄亚的视野随着呼声逐渐扩展,将视线移至圣堂中央,并朝前走上数步。站在那里的声音主人,是一位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无辜少女。

“妳是……”

克劳狄亚记得这个面孔,包括那头垂至腰际的粉红色长发。

那是当初在蒙马特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女。尽管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,但她那副阴沉的表情,至今让克劳狄亚记忆犹新。

“克劳狄亚小姐,快来救救我!”

少女急迫地叫喊着,这也令克劳狄亚不禁蹙起眉头。

“曼坦妮小姐,请别慌张,我们这就过来救妳!”

同样也记得少女的弗兰立刻跑了过去。

“等一下。”

拦住弗兰前行的人,竟是克劳狄亚。

“可是师傅,曼坦妮小姐她……”

“都说等一下啦。”

克劳狄亚挥了挥手,走近瑟瑟发抖的曼坦妮,并用画笔指向她的脸颊。

“好啦,别再演戏了。我不知道妳究竟有什么企图,请务必告诉我。”

“妳、妳在说什么啊!克劳狄亚小姐,我是曼坦妮啊,我们不是见过面的吗!在我的记忆里,明明是……”

“对,我们见过面。不过,就算妳模仿得再逼真,冒牌货始终是冒牌货。”

克劳狄亚富有张力地加重了语气说道。

“……妳说我冒牌?”

“真正的曼坦妮,并不知道我的全名,也就是说,她一直称呼我为达·芬奇小姐。”

“哼,看来是两边的记忆混合在一起,导致了错乱呢。”

假冒的曼坦妮像是认栽似地扬起邪笑。

“或许是因为我们确实见过面的缘故吧,曼坦尼亚。”

克劳狄亚冷淡地盯着少女的祖母绿瞳孔,一边念出她的真名。

也就是在这个瞬间,对方的肌肤、容貌、轮廓都发生了遒变────伴随着外壳脱落的声音,眼前的曼坦妮,迅速换成一身吊带装的绿发少女。

“对于‘复兴者’来说,想变回原本侵蚀的对象是轻而易举的事,因此,曼坦妮也是我曼坦尼亚的一部分哟。”

“少废话,那幅《最后的晚餐》究竟在哪里!”

克劳狄亚仍旧严肃地逼问。

“啊啦啊啦,傻孩子,妳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把妳叫过来的?”

曼坦尼亚则毫不甘示弱地瞪着克劳狄亚。

“妳说什么……”

就在克劳狄亚发出声音的同时────顿觉脚下一空的她,失去了重心。也就是在这个瞬间,克劳狄亚的视野被完全颠倒,仿佛倒立在天花板上。

“这样妳便没法反抗我了。”

曼坦尼亚噗嗤一笑,右眼的瞳孔也变成十字架的外形。

“可恶……”

克劳狄亚强忍晕眩,别说反击,这样的情况下连移动到对方面前都是奢侈。

“就像提香能够控制颜色一样,我也能操控透视空间,明白了吗?这就是‘复兴者’与你们的差距。”

曼坦尼亚一边说着,不知从何处取出了毕加索的《亚维农的少女》这幅画。

“想知道那幅画在哪里吗?我现在就告诉妳。”

说罢,曼坦尼亚毫不留情地将这幅画撕成两半。原本以立体风格呈现在画中的五名裸女,也被毁得不成人形,从中浮现出的半透明光景,正是那熟悉的一幕────耶稣坐在餐桌的中央,示意有人出卖了他,整幅画没有画框,仅仅像是射在墙中的投影一样,

“师傅!”

无法坐势旁观的弗兰立刻冲了上去。

“啊啦,不掉头逃跑,偏偏过来送死吗?”

曼坦尼亚弹了声响指,顶上的彩绘玻璃开始出现龟裂,从中迸出的藤条击碎了彩窗,宛如瀑布般倾泻到圣堂中央,缠住了弗兰的双手与脖子。

“呐,这家伙应该是妳的徒弟吧?”

“放开他……”

克劳狄亚恶狠狠地说道。

“安心吧,我最讨厌的就是累赘,像那种增加负担的东西,多存活一秒也是浪费。”

“师……师傅……”

被扼住喉咙的弗兰努力地挤出声。

“住手,请妳住手……”

克劳狄亚带着一丝呜咽,压低了声音。

“啊啦,妳是在求我吗?这是求人的态度吗?至少,给我像个没用的家伙一样,嚎啕大哭起来吧?妳啊,本来就是跟那个莉伯特没什么区别的人偶罢了。”

曼坦尼亚连珠炮似地回答道。

“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克劳狄亚眯起眼睛,开始断断续续的啜泣。

“不合格哟。”

曼坦尼亚向金发少女投来怜悯的目光。

“反正妳对徒弟的感情也就是那样了吧?不过,妳应该感谢我,让他比预想中的多活了几秒。”

话音刚落,缠住弗兰的藤条令他的脖子发出了喀嚓的响声。

“不!”

克劳狄亚哀痛地高声悲鸣,即便视线被颠倒,但听到了那种声音的她,很快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。

“可恶……可恶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这样啊啊啊啊啊……!”

发出尖叫的克劳狄亚,就像是癫痫病发作似的、胡乱地抱着脑袋。

“很好,就是这样,让憎恨支配妳的意识,让这样的思想与完美的神迹融合的话……”

听到对方高亢的嘶吼声,曼坦尼亚满足地笑了,只见她走向半透明布景的《最后的晚餐》面前,落落大方地张开双手────

“就一定能重现画外的世界。”

话音刚落,从《最后的晚餐》中投出的光线射向了克劳狄亚的胸口,教堂内充斥着疯狂的大笑,笑声与恸哭相互碰撞,宛如神话时代的福音,由此展开。


奇想绘界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
好书推荐:《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》《我是舰娘》《我的师妹是妖女》《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》《认清现实后,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》《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》

目录